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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有微弱的天光透进来,天花上的淅粉金边彩云荧荧泛着光,金莲水草的影子在她眼底晃啊晃。她殿里的屋顶不及这里的富贵漂亮。
起床洗漱穿戴好,觅安从随身携带的箱笼里取出她的首饰,帮她选今天入宫所要佩戴的钗环,郁兮循着门外的光,推开了门格。
门口伫立的太监听见门开的声响侧身过来,甩袖打千儿:“奴才小砚子给格格请安了,格格吉祥,想吃什么,奴才给您传膳去。”
郁兮望着半昏半明的天,“这会儿用膳来得及么?会不会误了入宫的时辰。”
小砚子道,“回格格,王爷吩咐过了,说您面瓜点儿没关系,什么时候收拾好,什么时候再入宫。”
“面瓜?”郁兮微愣,“面瓜是什么意思?”
小砚子也愣,年轻生涩的脸抬了起来,“回……回格格,就……就是肉蛆。”
门边另外一太监听不下去了,走近行礼道,“奴才小喜子见过格格,王爷原话是说,“格格晚些起来也没关系”。”
“我想起来了,王爷不是这么说的,”小砚子同他争执道:“王爷原话是说格格磨蹭些也没关系。”
小喜子咬紧牙关,强忍着才没一巴掌呼他脸上,“你会不会说话?怎么这么直肠子呢?王爷说的“磨蹭”不比你叨叨的“面瓜”,“肉蛆”好听?那都是骂人的话!你师傅怎么带出你这么个徒弟,你师兄小墨子他们都进书房里伺候了,这回明白自个儿为什么不成了吧?嘴上不严谨!言辞不端庄!”
一语点醒梦中人,小砚子目瞪口呆,似乎才意识到自己不受重用的原因,眉眼耷拉着,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也顾不上郁兮的饥饱了。
小喜子不搭理他,面向郁兮道,“对不起格格,奴才替小砚子同您道歉,格格别理他,心脆的跟玻璃似的,旁人还说不得了。因为这张嘴丢了不少差事呢,您一点都不面瓜,也不肉蛆,格格还没说您想吃什么来着?”
郁兮同情的看着小砚子,扬声道:“我嘴壮,啥都成。”小砚子被她故作痞气的声调勾起了头,她抿嘴一笑,“文雅的话可以慢慢来学,没关系的,我是东北人,说起糙话来应该不比你差。”又看向小喜子,“谢谢你们为我准备早膳,麻烦二位了。”
说着就往台阶下走,身边两人对上了眼,什么是文雅端庄之人,面前这位格格就是,被人骂了也不计较,他们做分内之事,居然能受句谢谢,拿腔作调讲起糙话在她口中也如咿呀秀丽的戏词一般。
昨晚进院门的时候,郁兮就注意到了院中挨肩载种的两棵树,腊月二十八那日刚立过春,现在的时节仍旧寒冷,树枝上光秃秃的很冷清,她很少在辽东见到枝桠开得这样低的树。
殿门前小喜子用胳膊撞了撞小砚子的肋巴扇,“我上膳房传膳去,你看好敬和格格,仔细听差,别乱说话。”
小砚子讪讪说是,商量好了两人分头行动,他跟着敬和格格走到殿下,似乎是长了记性,害怕祸从口出,他紧紧闭着嘴巴,郁兮见他这个样子忍俊不禁,招招手把他叫近,“同我说话不必这么拘谨,我不介意的,你说的那些词我倒觉得挺有趣的,若不是你我还不知道面瓜,肉蛆跟磨蹭是一个意思呢,小砚子,我问你,这两棵树是什么品种?”
其实嘴上的毛病,他自己也清楚,不过一般下等出身,家里穷困潦倒的人才出来做太监,不识字又未读过书,说话谈吐就被限定在了那个阶层里。小砚子已经努力在改了,可毕竟自小世俗俚语说惯了,难免会有嘴敞的时候,敬和格格肯耐心的包容他,他感激同时也感到开心。
敬和格格说她不介意他的用词,那么他便可放心大胆的说,“回格格,”小砚子欢快的道,“这两棵树是西府海棠,据说它们已经活了二百九十多年,将近三百年了,可长寿着呢!”
郁兮望着拔天的树枝,“我听说过这种树,可惜我们家那边的气候不适合这类树木生长,海棠树是会开花的吧?”
“会的会的,”小砚子忙道:“不过北京城春迟,得等到将近三月中旬的时候,海棠树才会开花。”
现下已经步入了正月,还有三个多月的时长,如果北京城都算的上春迟的话,辽东相当于是没有春季的,那里有漫山苍翠的树木,却没有遍地娇花盛开,她一直都想瞧瞧南方的花朵盛放时长什么样子。
三个月后如果还没有离开北京城,或许她可以在宫里看到那样的场景,只是眼前这两株西府海棠花开时,她应该再无机会欣赏到它们满载花香的美貌了。
小喜子那边的行动飞速,说话间已经传了膳过来,郁兮选择坐在树下的石桌前用膳,她的早膳是烧鸭冬笋,鸡脯豌豆,还有一碗咸汤饽饽。
觅安挑了一只金香珠宝松鼠簪为她配戴上时,郁兮吃到了新年里的第一口饺子,是猪肉菠菜馅的,汤料用的是鸭汤,一口下去混合着粉丝,紫菜,虾皮,冬菜,芫荽等各种佐料,舌腔里顿时盈满了丰富的口感。
熟悉的味道让她想起了自家王府里做的饽饽,不知道她的两位哥哥有没有回家陪阿玛额娘一起守岁跨年,临行之前,她甚至未同哥哥们道个别。
觅安陪她一起用过早膳,扶着珐琅竹节的渣斗供她漱口,抬眼时郁兮无意中看到锡晋殿厅堂前的楹柱上只贴了对红纸黑字的对联,柱体本身并没有装饰楹联,这种现象倒是极为罕见,但凡有些讲究的人家修建住宅时,各处房屋正堂前的楹柱上一般都会装钉赋有寓意的楹联,按恭亲王府的规制,更不该有此疏忽才是。
郁兮觉得奇怪因问起来,这回小砚子倒很自觉,偏过脖子压低声偷偷问小喜子,“这话是不是不该说?”
见他们俩嘀嘀咕咕的,郁兮笑道,“如果是我话问得冒昧,犯了忌讳,我不问便是了。”
小喜子为难似的笑,犹豫着说,“格格言重了,其实……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锡晋殿是王府后院的正殿,本来是等王爷娶亲后给福晋住的,王爷说要让未来的福晋选自己喜欢的楹联,所以才并未配置,格格您……您是头一个住锡晋殿的人。”
郁兮听了大惊,一下子从石墩上站了起来,攥着揩唇的帕子道,“那我是不是不该在这地方住的,是不是我要住在这里的,我若一早知道这是六爷福晋的住所,是不会在这里过夜的。”
“格格不必自责。”小砚子道,“这是王爷的主意,是王爷亲口吩咐的……”说着不自信了,又去问小喜子,“这话应该能说吧?”
小喜子瞧郁兮慌乱的样子,咧着牙摇头,开始觉得自己的话闯了大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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