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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头凶残的怪物,跨着大步,手臂横扫过一间间屋舍,抓出了一个个皮人来,掷到地面上,变成了一块不会移动的发扁的血肉。不知道这怪物为什么要这么做,它的红色眼睛里,不见摧毁后的快乐,杀戮后的癫狂。无喜无悲的眼睛里,有的仅有极致的血红。
张柔抱着她的女儿,躲在了屋舍的床尾边。她们的房屋,所幸没有火焰漫过来,将它烧毁。宽姐狂奔出了只剩一半的屋子,怪物追在后面,她不时回头地朝前面逃跑。怪物几步追上,一把将她握在了手里,一用力,捏出了血浆。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刚起,便消弭在空气中。其他屋子奔出来的人,被这血腥的一幕吓得又缩回了屋内,瑟瑟抖动。
张柔抬眼,头上的屋顶被掀开,月光倾泻而下,照亮了桌、椅、板凳,一盏烛火与床铺。张柔双臂紧紧环抱着她的女儿,眼神惊恐,望向这只从天而降的巨手,颤抖着声音,安慰道:“集儿,我们不怕……会没事的……”
黎集感受到了母亲抖颤的手臂及胸膛,身子用力向下蹭,挣脱了母亲护她的臂膀,大声喊道:“娘,由我来保护你。”黎集张开了瘦小的双臂,站在了张柔前面,毫不退缩迎向那同她人一般大的巨手。
“不……”张柔一声惊呼,整个人上前一把将乖巧的黎集抱住,再次护进了身体里。
“谁也不能欺负我娘。”黎集稚嫩的嗓音,坚定地喊着,充满了力量。
这只巨手落下,轻轻握紧,黎集只觉浑身一痛,陷入了黑暗之中。
老年毛人等不远处的怪物伸直腰,嘴里吧啦吧啦念了一通话。中年毛人轻轻敲击暗红色的玉牌。怪物听见呼唤,停下了动作,来到中年皮人身旁,随着一起,前往下一处的血腥之地……
周围全是火光及嘶吼,林曲、狄念紧牵着手,她们正在去往皮人府衙,要到那里躲避掉,不知何时会降临到头上的杀戮……
狄戎左摇右晃,耸拉着脑袋跨出了皮人府衙。他嘴角刚流出的白沫,风干成了白色的印记,仍粘在下巴和脸颊上。狄戎的目光里,没了往日明亮的光,他四处游逛着,涣散的思绪收拢不住,忘记了自己出来的目的,不知不觉走到了去往自己家的熟悉的路上……
两个女人疾步跑来,笑着冲他挥手……这两张熟悉的面孔,他小时候每天都见,此刻,他却浑身紧绷,眼神慌乱,转过身直往后奔逃。他努力把这两张熟悉的面容,埋进时间构成的无数记忆片段的最下面,不让自己再看到她们,回想起她们亲切的样子。不让深深的痛苦,再次缠绕上自己,折磨自己……
狄戎狂奔着,整个地面震颤了起来,由远及近,震动越发剧烈,抖动得街道附近院落的墙壁,裂开了长短不一的细缝,如水痕一般向上蔓延。一头庞大的怪物,下身遮挡在屋顶下,靠近了不远处的林曲、狄念。它上身笼罩在火海飘起的黑烟里,仿佛深渊底爬出来的恶兽。
狄戎上下嘴唇,猛然张开,快要撕裂成两半了,“快跑……”狄戎话刚脱口,就撒开了双腿。
林曲、狄念沿着来路奔逃,时不时惊惶回头,扫向远处奔来的狄戎。明知他听不到,林曲放慢脚步,高声大喊,颤抖的声音,飘向了远处,“快逃……别过来……”
狄念则右手抬起不停地向后挥摆,也示意狄戎快逃,别管她们。但狄戎飞奔的身影,已顾不了这么多。
怪物步子更大更快,踩塌了路旁的房屋,挡住了她们奔逃的去路。它大腿横摆扫在了林曲、狄念身上,巨力瞬间涌进了她们两人的身体里,仿佛一堵结实的墙砸在了身上,她们整个人弯曲得如掰得快要折断的木板,撞到了院落的墙上,已有裂缝的墙壁,轰然倒塌。她们的身体又落在了坚硬的碎土块上面,滚到了屋檐下的石阶上。
林曲、狄念的脸庞朝天,嘴里喷出几大口几大口鲜血。她们担忧的双眼,圆睁着,嘴唇翕动,向着满天繁星轻语。谁都听不到她们在说什么,也许只有天空上的星辰才能听到,耳边这饱含温情的祈祷……
狄戎脚步慢了下来,呆滞的眼神跟着被踢飞的母亲及妹妹,落在了一片废墟上。
远处咚隆咚隆的脚步声,夹杂着马蹄声传来。老年毛人缓步来到怪物身后,咯噜咯哇念了一大段话,中年毛人将黑红色玉牌举过头顶,轻轻敲击。狄戎双臂垂于膝盖,从他们身旁路过。
在已经死去,还未合眼的林曲、狄念的尸体前,狄戎膝盖发软,跪在了地上,双眼紧盯着地上的尸体。过了良久,他双拳猛捶地面呐喊着,咆哮着……他忽然抓起了地上的硬土块,爬起来,跑到了怪物跟前,使劲捶打着它的双腿,手中的泥块砸碎了。他又嘶吼着、怒骂着,抡起了双拳,砸在怪物坚硬的腿上……他不希望怪物无动于衷,他要它也同样,踢自己一脚……
但怪物抬起脚慢慢离去,同老年毛人一起在街尾的拐角处,在火海的尽头,消失不见……
狄戎瘫坐在了地上,爬起来踉跄着脚步,无力地又跪在了林曲、狄念的身旁,嗓音嘶哑,骂着,“怪我…都怪我……我刚不跑就好了……你们就不会有事了……你们就不会追过来了……但我怕,我害怕见到你们,明明是那么想你们……”他说的话断断续续,整个人嘴里又开始哗哗流出了白色的恶心的白沫。他浑身震颤,倒在地上抽搐,颤抖不停的手却缓缓抬高,吃力地将手臂伸直,放在了林曲的眼睛上,缓缓将她的双眼合上,接着用另一只发颤的手掌撑地,侧起身体,抬起颤动不止的手,抚过了狄念的眼帘……
周围的温度逐渐升高,火焰蔓延到屋檐、柴房、木柱……吞没了这处庭院及周边破旧的、坍塌的屋舍。
狄戎望着袭来的火焰,淹没母亲与妹妹,漫向了自己……他没有再站起来,而是缓缓合上了眼睛……
风,携着火焰,起舞。月,牵着银河,见证。
满城的血气,风,卷起了无形的龙卷风,横扫过整座毛城。城中的人都未感受到、察觉到这股风。它从地拔起,却未接云层;它有根却无盖;它不知从何处来,却知要去往何处。它跟随着某种牵引,旋转到了城中的城主府,层层围住了站立不动的怪物。
“山力已经带回。毛城的暴乱,也解了。”袁育和听着那个中年皮人在耳边嘀咕了几句。
“幸亏有袁老在,不然毛城之乱,没这么容易就平息掉。”袁然奉承道。
袁兴道:“既然,城中叛乱已平,我先将袁家宝押入御袁军军牢,重兵看守。等明天朝会,各位大人都在,我再把他带来,商讨如何处置他……”
“那有劳袁副统领了,”袁育和拱手道。
不远处中年皮人紧握在手里的玉牌,红色褪去,黑色渐渐加深。怪物猩红的双眸不断变亮,宛若黑夜中闪闪发亮的两颗红宝石,与怪物对立而站的袁坦蔚率先发现了这怪异的一幕,“副统领,你看这些怪物的眼睛,是不是比刚才亮了太多了?”
袁兴扬起头,眯眼瞧去,怪物细长的双眼被一条血亮的河流笼罩,似有似无的血气,弥漫在河流上。袁兴禁不住心头剧震,刚张口欲言。突然,整片大地,又晃动了起来。
领回来的四具怪物速度极快的只能看到残影,冲向了御袁军。一瞬间,数百名御袁军被冲撞到半空中,横七竖八摔在了地上。怪物双脚乱踏,又追着爬起四散狂奔的御袁军,左拍右扫。
“住手。”袁兴一声怒吼,但御袁军凄厉的惨叫声,掩盖住了所有的声音。
袁育和看向愣神的老年毛人与中年毛人,喝道:“快控制山力,停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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